浩顺儿

许你一个港湾。

"加急送验的话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有结果。" 生物鉴识科专员拿过样本和资料。

"没关系，结果出来请务必马上通知我。" 朴栖含点头示敬，"麻烦你了。"

再次重逢后不是没想过郑因成的家庭，只是他似乎从不避讳谈论，让人以为他早已坦然面对和接受生活的变化，可仔细想想又何尝容易，他才不到30岁就体会了大部分的人没经历过的变故，更别说发生的时候不过才20出头的年纪，与其说是接受了改变，不如说是生活推着他前进。

忙碌为他穿上了伪装色，大龄身分差距让他被迫坚强，在每个人眼里他是含星的大哥哥，是兄兼父职的强人，如果不是梦里的呓语和躲起来的眼泪，又有谁会知道他内心的忐忑和思念。

还是什么都独自承受。

当年的档案纪录里还夹着失踪者传单，朴栖含想到上面印着的郑父照片，无声地叹了口气。

冬日深夜他一手牵着萨摩耶，一手拎着便利店袋子站在楼房下悠晃，等了好久才终于看到郑因成抱着弟弟从斜坡走上来。

"今天怎么这么晚? " 手表指向12点，含星倒在肩膀睡得流口水，他都溜虾虾两圈了。

"嗯...餐厅比较忙。" 微红的眼眶有些闪躲，"怎么了? "

"喔...我..." 朴栖含抓抓头，"我皮夹好像落在你家里了。"

郑因成一脸问号看向他手里的便利店袋子。

"呃...这是手机付款的! " 举起手机证明。

"可能掉在帐篷里了吧..." 绕过他开始爬楼梯，朴栖含赶紧牵着虾虾跟上去，郑因成将弟弟放进帐篷里睡好，转头开始四处搜索，"你的皮夹是什么颜色的阿..."

".......黑色。" 朴栖含一个箭步跨到帐篷另一侧弯下腰，反手从口袋里拿出皮夹，举到头顶说 "喔，在这里。"

"........." 演技真差，"喔，找到就好..." 不知道他在玩什么花样，郑因成正想赶人回家就想到昨天答应的事，"阿，对了..." 起身到冰箱拿出密封盒，"我又多煮了粥，你带回去吃吧。"

朴栖含看着那几盒粥，咬咬唇问 "你肚子饿吗? " 举起手里的便利店袋子，"我给你弄拉面吃? "

一月雪夜不是常人能长久待的气温，为了不吵醒在睡觉的孩子，两个大男人只能围着一个小暖炉，各捧着一碗拉面缩在门外的台阶上。

"等一下喔..." 朴栖含双腿夹住碗，从袋子里拿出鲔鱼罐头打开，挖一半到郑因成的碗里，再放上火腿肠和即时鹌鹑蛋，"好了，景福特餐，快吃吧。"

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土名字，郑因成噗滋的笑出来，"你不说我都忘记了..."

有一年多校联合举辨天文营观赏流星雨，夜晚气温骤降，大伙围着营火取暖聊天，只有郑因成不合群的抓着手电筒，一个人在帐篷里东翻西找。

"你在找什么? " 朴栖含抱着一箱暖手包和饮料路过，准备发给社员。

郑因成转头看到他，"社长!..." 顿时像泄了气的气球躺平，"我好饿....."

晚餐只吃了咖哩饭，因为份量有限不好意思多吃，靠着自带的一些零食撑到现在，可听说流星雨通常更晚才会出现，他的肚子已经不听使唤抗议了。

"........" 饿到无力的样子朴栖含也不忍吐槽，回头四处张望了一下朝他说 "等下十分钟后到小木屋后面找我吧。"

"什么阿...我没力气..." 正抬手想拒绝，那人也没等他回答就自顾自地走了 "帮你了..."

十分钟后郑因成依然躺在帐篷里，手机传来提示震动，他点开一看『 别耍赖 快过来 』

"嘤......" 不情不愿的厥起屁股坐起来，慢慢的飘过去，随着越接近目的地，原本驼着的背也逐渐立直，脚步也越来越快，一过转角郑因成的眼泪差点都要流出来，跪在地上伸出手。

是冒着热气的拉面阿!!!

"慢死了! " 朴栖含斜他一眼，把电热壶烧好的热水倒到面碗里。

"社长!~" 往他爬去抱住腿，"你是我的大恩人!!! 我的再生父母!!! "

"滚，叫你来还敢迟到，活该饿肚子。" 鄙夷的推他头。

"你就跟我说有拉面就好了嘛! 耍什么神秘! " 揉着头反驳。

"嘘!..." 朴栖含一把捂住他的嘴，"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不是? "

郑因成波浪鼓似的摇头。

朴栖含把额外的配料加上，转身递到学弟手上，"吃吧，景福特餐。"

饿得老眼昏花的郑因成也不管烫口闷头就吃，"哇!...真好吃! " 满足的吐一口白气，夹着碗里火腿肠 " 你平常都这么吃的吗? "

"嗯，熬夜念书的时候，奶奶会做这个给我当宵夜。" 平时会放水煮蛋，他在外面求方便就换成鹌鹑蛋。

"我也加过鲔鱼罐头阿...为什么味道不一样?..." 边吃边碎念着，"不过为什么叫景福特餐阿? "

朴栖含顿了两秒，含着面说 "奶奶取的。" 

郑因成抬眼想了一下，"奶奶叫景福吗? "

".......不是。" 吃面的头越埋越低。

"不是奶奶的话... " 看着那可疑的红耳朵，品到什么的坏笑 "那是你吗?...景福xi!? " 手指戳着他肩膀。

朴栖含抬头瞪了他一眼，"很早就改名了! "

"哈哈哈哈哈哈哈!!! " 笑得汤差点洒出来，"以前叫景福吗!? 好土阿!! "

"爷爷取的..." 朴栖含难堪的皱着脸，"听说候选名单还有福顺，万寿，这样一想景福算好了。"

"哈哈哈哈!! " 乐得前仰后翻，"其实土得有点可爱，以后我有小孩也这样叫好了。"

"少笑话我! " 往他肩膀推一把，"就不要将来小孩找你哭去! "

"还好你没真的把含星取什么福寿..." 朴栖含浅笑着摇头。

"他是我弟又不是我的孩子..." 郑因成吸了口面，拿筷子戳着碗底 "乱取我爸会打我的..." 虽然汉字也没照着取就是了。

终究还是绕回父亲这个话题，看着他明显低落的神情，朴栖含开口打气 "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? 不要放弃。"

"快五年了..." 郑因成吐了一口白气，"家属申报死亡也只需要七年。" 刚开始是最有希望的时候，可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渺小，最后只变成一种念想，"你说这个法定年数是不是有经过统计阿? 发现大部分人需要七年来接受现实? "

"我不知道..." 朴栖含垂下眼，学校只告诉他们什么犯罪有多少年刑期，没有教他们放下一个人要多久时间。

"喔? 还有社长不知道的事阿? " 像是想调节气氛的调侃他，"我以为你是百科全书耶，连星图都能背下来的人。"

朴栖含没好气地笑，"你要是从三岁就开始看星图也背得下来! " 感谢他那个在天文台工作的母亲把房间布置得跟观测站一样，"还有你干麻老叫我社长? 我不是天文社长很久了。"

"不然要叫你景福xi吗? " 郑因成斜眼。

"叫哥阿。 " 朴栖含理所当然，现在想想以前上学的时候他就从没喊过哥，一开始是前辈学长的叫，后来加入天文社后又改成社长，只是每次语气都很欠扁。

郑因成挑了一下眉，"不要。" 

"为什么!? " 不自觉地噘起嘴，"我...我不照顾你吗? " 瞪一眼他手里的拉面。

"嗤..." 郑因成转头轻笑，"是...你很好...很照顾我..."

"那为什么..."

"因为不想依赖阿。" 碗底的汤已经变冷，产生一块块浮油，郑因成看着漂浮的油块 "一旦开始依赖，有一天分开了就会很难过。"

小时候有一个关系很好的邻居大哥哥，可能看他单亲的缘故，平时对他很是照顾，他也把他当亲哥，什么烦恼心事都跟他说，直到大哥哥考上外地大学，然后就像很多离家求学的孩子一样，和家乡几乎断了联系。

那之后他就不是很喜欢喊人哥，那种牵绊式微的感觉很讨厌，即使关系再好，终究有天会为了一些原因，停止在某个人生阶段里，那还不如从开始就保持距离，这样哪天结束了也不会太受伤。

虽然很不公平，但他的确私自在彼此的关系筑上围墙。

"可是很辛苦不是吗? " 朴栖含拿过他的面碗，把剩汤倒在一起，"什么都藏心里，什么都自己承担，心会变得很重吧。"

郑因成吐了一口气，像是想释放重量，放任白白的雾气消失在夜空里，对于这个问题他没有答案。

"可以的话..." 朴栖含看了眼他发间的雪花，"偶尔依靠一下也不错阿，有地方倾诉才能休息，休息了才能继续走下去。"

室外的照明灯将双眸反射得透亮，带着些许滢滢波光。

"我没办法保证永远，但如果你愿意的话，只要我还在这里，是高兴还是难过，都可以往这里说..." 指指自己的耳朵，"反正它也没办法关上，随便你讲。"

"嗤..." 郑因成笑出来，双眼更显得湿润，"你想当树洞阿? "

"才不是，树洞是听祕密的，我是垃圾桶，给你倒垃圾的。" 语带骄傲地说。

"噗哈哈哈哈哈!!! " 忍不住笑弯腰，"没见过有人当垃圾桶还这么开心的! "

感到真心被取笑，朴栖含甩头起身 "不要就算了。"

"我又没说不要..." 郑因成眼角带着笑意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，看着朴栖含有些鼓起的脸颊，抿抿唇说 "知道了...谢谢你。"

"嗯。" 扭过头不去看那双眼睛，朴栖含酷酷的点了一下头。

早晨道路因积雪而难行，朴栖含牵了车就赶快去路口接那对兄弟，"上车吧我载你们去! "

郑因成一手夹着孩子一手拎背包，急得满头大汗，后方车辆催命似的按喇叭，搞得他也没时间推托，把包扔进副座抱着孩子就钻进车里。

"臭小子一早又给我尿床! 还敢说不要包尿布! " 郑因成骂咧咧的整理东西，罪魁祸首害羞的笑着，看到隔壁的萨摩耶高兴的大喊 "虾虾! "

"虾你个头! 等下自己跟老师说! 今天会迟到是因为你尿床了! " 往他脑袋戳一把。

"小贤也会尿床..." 试图维护四岁的自尊心。

"小贤才三岁! " 郑因成瞪着大眼，"你都要五岁了! 要比也挑个同岁的好嘛! "

郑含星捂着头嘟嘴，满眼委屈，朴栖含从照后镜看了眼，赶紧打圆场说 "没事，哥哥我到五岁都还在尿床，下次再加油就好。"

"你不要说风凉话! " 往他椅背踢一脚，"尿床你要洗吗!? "

还是闭嘴开车吧。

将车停在幼稚园门口，看着郑因成抱着弟弟匆匆忙忙跑进去，又是鞠躬又是道歉的，年轻的幼稚园女老师直摇手，红着脸从他手里接过孩子和书包，边走还要边回头看他。

是了，都忘记他这学弟以前可是万人迷呢。

"呼...还好今天是猫咪老师，要是是企鹅老师又会逮着我讲好久..." 郑因成松了口气，拉过安全带系上。

朴栖含抿抿唇，打方向灯准备转入车道 "没想谈女友吗? " 

"我看起来像有时间吗? " 学弟撑着头没好气的说。

今天天气似乎有点好。

"放我在前面的路口吧，便利店的老板扭到腰，我要帮他顾店。" 指挥他停到路边，郑因成抓过背包，有点犹豫的停下，"刚刚...谢谢了..." 别扭的点了一下头 "哥。" 怕自己反悔一样飞快的开门下车。

朴栖含咬住唇抑制嘴角，掩饰般的赶紧打档开走。

今天天气何止有点好，简直太棒了!

满是笑意的眼睛，在因路况不佳而怨声载道的用路人里显得格外明朗。